莎莉沒有吭聲，轉頭看著窗外的樹裝死，希明看了她一會，然後走到她面前停頓了幾秒。莎莉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幼稚，但當希明主動走到她身邊的時候，她還是決定將這個幼稚的行為進行到底，畢竟一向溫和又捧著她的希明突然做出這種強制性的舉動，一時間也令她下不了臺。

她倒要看看他還能做出怎樣過分的事來。

看著莎莉一副‘我生氣了快點來討好我’的表情，希明按了按額頭，有些好笑。為什麽明明做了壞事的人是她，理直氣壯的人倒也是她？他沒有多說話，直接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。

莎莉一臉受到了驚嚇的表情，但他的手雖然溫暖，手勁卻很大，比她想的還要硬朗，她怎麽也掙不開，任由著希明把自己拖出了房間，直到站在轉角走廊，她才氣惱地開了口讓他松手，希明揚了揚眉松開手看她，似乎在等她多說幾句。但莎莉恢覆了假面魔法，繃著臉維持著僅存不多的‘自尊’，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旅店的大廳裏。

旅店大廳很大，人來人往很熱鬧，到處能聽到喝酒談笑的聲音。莎莉在原來的位置坐下了，因為心裏亂，沒有註意到原本壓低了聲音說話的幾個人忽然停了下來，都用暧昧的目光看著她。

緊接著，隨後走進來的希明也坐下了——就在莎莉的身邊，兩人間幾乎沒有距離，近到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。

莎莉轉頭有些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，然而希明的表情淡淡的，用一種“有什麽問題嗎”的眼神回看她，看希明這樣無聲的強勢，莎莉有些悻悻地轉回了頭——雖然表面極力撇清他們的關系，但具體他們的關系怎麽樣，兩人都是心知肚明，就這麽被他揪出來，還詐出了自己的那些心思，說還能底氣十足那是假的。

這兩人自顧自地靜默著，互為對方倒酒拿食物，完全沒註意到一桌人就這麽靜悄悄地看著他們。

“你們……”蓋爾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，幾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內心震驚又覆雜的情緒。露絲女士，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加爾德嗎？為什麽會默許他在離她這樣親密的距離坐下？

希明‘咳’了一聲，在桌底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，緊緊的，仿佛怕她再次逃走，他語氣一本正經地開口：“我們……”

“什麽關系也沒有！”莎莉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，仿佛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麽。

希明無奈地看了她一眼，餐桌上響起了一片咳嗽聲，隨後是隊員們識趣而貼心的附和，只有安妮用怪異地目光看著他們。

“我想先回房間了。抱歉，你們請繼續。”在這不尷不尬的氣氛中，一直很安靜的安妮忽然開口說了那麽一句，原本你一言我一語的眾人紛紛驚訝地轉頭看她。

在他們的印象裏，這個小姑娘一直很活潑，喜愛熱鬧，今天突然中途退席，確實令人感到驚訝。

但是安妮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，大家也沒有多想，只當她是沒有睡夠，沒一會話題就紛紛轉移了。

只有莎莉緊緊皺著眉頭，盯著安妮離開的背影不說話。

希明察覺到了她們之間的異常，他為莎莉倒了杯果汁，正想開口問，心不在焉的莎莉卻忽然站起來，再次朝客房區走去。

希明看了一眼正在相互揭發糗事的隊友們，站起來悄悄跟了上去。

橫豎他們都是屬於人群裏最安靜的那類人，在和不在都不影響氣氛。

希明追上莎莉的時候，她正站在半開的門外，一副正在徘徊的樣子。

“發生了什麽事？”希明皺著眉，看著她。她們兩姐妹的關系一向很融洽，安妮對莎莉更是崇敬維護，發生了什麽讓她們鬧起了矛盾呢？上回見她們還有說有笑。

莎莉低著頭，靜默著。希明心裏忽然冒起一個大膽的猜想。

“……你帶她去監獄了嗎？”

莎莉含糊地“嗯”了一聲，其實監獄裏的事根本就見不得光，她自己去被發現了都沒辦法理直氣壯地面對希明，更何況還帶上了安妮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想起希明平時對安妮細心的照顧，莎莉忽然有些心虛起來。

搞什麽……那明明是她的親妹妹，跟他一絲絲關系也沒有，她為什麽要怕他生氣？

“你真是……太亂來了！”希明想要訓她兩句，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。

他轉頭望著屋子裏的安妮，只見青春期的少女坐在桌邊，華麗覆雜的長裙將她襯托得端莊而秀麗。

剛剛他的思維裏裝滿了莎莉，完全沒有想起要問，但望著眼前活生生坐在那兒的安妮，他轉頭凝重地看著莎莉:“安妮她……覆活了嗎？你和惡魔之王做了什麽交易？”

莎莉聽他問，第一時間左右看了看，隨後拉著他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裏，關上了門。

希明有些意外她的舉止，看著她緊繃的表情，他忍不住感到有種淡淡的溫柔劃過他的胸口。無論如何，對於她來說他是可以訴說秘密的人，不是嗎？

他燦爛如星辰的眼眸泛著柔和的光，均勻地鋪在她的臉龐上，讓她的目光無處可逃。

“我在虛空遇到了一位不可思議的先輩……”莎莉不自然地低了低頭，雙手交纏在一起，當她在他毫不掩飾的註視下，說起這位神使的時候，她莫名地想起了神使說過的話。

神使並沒有譴責她，這是不是說明，她對他那些暗藏在心裏的眷戀……其實是被允許的呢？

想到這兒，莎莉心中那些拼命壓抑的那些情緒再次翻湧起來，幾乎要掙脫她的控制，毫不保留地傾瀉在他的身上，與他的思念融合在一起。

“……嗯？”希明漂亮的雙眼瞇了瞇，帶著笑意問她：“為什麽這樣看著我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莎莉趕緊移開了目光，低聲地說起了自己在虛空時的遭遇。希明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。

“這是神跡！”他鄭重地說著，“只要堅信光明的存在，女神的榮光將永遠照耀著我們。”他的內心感到很激動，但並不驚訝，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神職，他堅信回歸天國的聖使的突然出現是為了彌補安妮悲慘的遭遇。

“安妮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苦難，莎莉，她還是個孩子，她應該過著平凡快樂的生活。”希明嚴肅地看著莎莉，正面和她談起了這個問題，“你不該帶她去那種陰暗的地方，更不該讓她目睹你的覆仇——她根本不知道你所憎恨的一切。”

莎莉沈著臉靜默了幾秒，隨後異常堅定地反駁：“你並不明白我擔心的，但我希望你知道，她也曾經過著平凡的生活，但是命運並沒有因此放過她。”

“我不能永遠看顧她，希明。”她用力閉了閉眼，再睜開雙眼時，她從他明凈的雙眼裏看到了自己沈重的神情，“我們誰也不敢說自己能永遠保護一個人，她必須學會成長，也必須要明白我所憎恨的一切——作為未來羅格家族的族長。”

希明安靜了一會，想起她們曾經遭遇過的那些痛苦，他不得不承認莎莉的話是對的，再看莎莉，凝重的表情越來越深了，他低下頭笑了笑，寬厚有力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：“不要露出這種沈重的表情，這並不是什麽太困難的難題，我可以幫忙。”

他說著，擰開房間的門走了出去。

莎莉看到他走進了安妮的房間，在她的身邊坐下了。

“嗨，小淑女，”他微笑著向詫異的安妮打了聲招呼，“你的姐姐莎莉把發生在你身上的故事都跟我說了，真高興能在現實中遇見你。”

安妮聽到莎莉的名字，先是大吃了一驚，然後下意識地擡頭向左右看看，剛好看到了不遠處擔心地看著她的莎莉。

安妮避開了她的目光。

“……您曾經見過我嗎？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。”她低聲問。

“當然。”希明笑容溫暖，語氣就像在聊天一樣隨意，“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，你看上去不太好，你的姐姐希望我庇護你，而我當時還是一個要殺死她的敵人。”

安妮睜大了雙眼，驚訝地看著希明。

“是的，我們其實從前就認識，從你出事之後到她離開我，我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事，”他緩緩地說，“她一直在找辦法讓你蘇醒，甚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，想到的也是將你送到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
“在我沒有意識的這段時間裏，發生了很多事嗎？”安妮顯然感到很不安，她動了動身體，似乎有些坐不住了。

那天晚上，莎莉的那幹脆利落的殺人手法真的嚇壞了她，在她所有的記憶裏，姐姐是一個溫柔堅韌的人，連殺魚都不敢，更不要說殺人。

可是，姐姐變了，變得令她感到陌生。在她沒有意識的這段時間裏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？

希明點點頭，嗯了一聲。

“王城裏有貴族覬覦你們家族遺留的財產，為了活下來，也為了讓你蘇醒，你姐姐不得不做了很多事，盡管有些事並不是她想做的。”希明輕輕眨了眨眼。

“她為此也感到無奈和痛苦，你是她最親近的人，不是更要理解她的艱難嗎？”

……

莎莉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，但是希明過去沒一會，安妮的沈重的神情就漸漸瓦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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